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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五章 罪人（第2页）

夏天的风轻轻落在脸上，告诉你秋天的秘密，胡含生站在十七伞下，听他讲着狗生的故事，狗生不爱笑，他总是木讷的，从来不敢看别人的眼睛，可是他有着孩子里最明亮的双眼，他总是小心翼翼的，谁也不敢靠近。

可是就这么胆小的一个人，救了他的命，用最傻的方式，以命换命。

十七从来没有想起过他，他把每年除夕当作自己的生辰，自狗生死后，每一年的生辰愿望都是希望能够梦到他，他只是想跟他说一声谢谢，唤一次他的名字，亦或者最后一次拥抱他，可是没有，可是他从来都没有梦到过，至今已有十一年，大概是狗生不想在他梦里出现，也可能是他找不到路，不想让他惦记着他吧。

狗生是个傻子，是个哑巴，是个孩子，是他保持善良的初心，要知道，早在很久以前，他就对这世界报以最大的恶意，此生遇到这么一个单纯人，是多么幸运。

胡含生笑着，安安静静地听着，仿佛也在经历狗生的一生，可是狗生的一生又是那么的痛苦，而他这个当父亲的，就是他不幸的开端。

“不是说天底下的父母没有不爱自己的孩子吗？”十七接住一片竹叶，又将他抛开，看着埋在土地的竹叶，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他的小娘子，心里不由地泛起一阵委屈，声音意外地染上一抹温柔，“狗生的父母到底是怎样的人？”不知是在询问还是在自言自语。

胡含生听罢，兀自走到雨里，取下了自己的官帽放在一旁的石头上，似无意道，“狗生的娘亲大概是着世界上最爱他的人，狗生的父亲“他顿了一下，顺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袍，“是这世界上最恨他的人。”

那时他还不是尚书大人，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官，甚至他比大多数男子过得都要幸福，父母尚在，家有一妻，妻子温婉，他们感情很好，原本想着，父母身体康健，他同妻子一生一世一双人，生活就这么过下去，岂不很好？

更欣喜的是，不久后，他的妻子有了喜，这对他们来说，简直是上天的恩赐，他身体不好，还患有喘疾，原本以为此生已经无法再想天伦之乐，可是没想到老天又给了他们这么大的赏赐，他觉得自己一定是上辈子积的德，才让他有孩子，所以自妻子怀孕起，他就每天烧香祈福，他的父母开始吃素，一家子日日夜夜盼着这个孩子的到来。

胡含生想着，这个孩子出生，他的人生也就圆满了，他往后一定好好教导他，带他读书认字，骑马游船。

可是人生在世，终不得圆满，他性子倔，不懂得变通，官场上得罪了人而不自知，仕途一直不顺，偏屋漏偏逢连夜雨，他的母亲患了病，原只是小小的风寒，后来父亲又无缘无故摔断了腿，总是受伤，他觉得蹊跷，后来去查，才知道是他官场上得罪的人。

说来好笑，本该是位居朝堂光明磊落的人，不知在哪学得下三滥的手段，找了外面的小混混打断了他父亲的腿，且三番五次拦截他的父亲将其打一顿，父亲年迈，几次打下来，落下了病根。

因着妻子和母亲都不便，他不想在惹事端，端着笑脸去赔礼道歉，尽管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，那人收下了他的谢礼，打断了他的一条腿，那人官阶比他高，时任礼部尚书，他无可奈何，生生挨下了这一棍，一棍下去，他成了残废。

然他的妥协并没有换来故事好的结局，父亲在当天夜里就去世了，大夫来查，并没有查出什么问题，他不甘心，他分明听到父亲一直喊疼，他刚刚瘸了腿，心里满是怨恨，不知怎么，就瞒着母亲找了验尸官来验尸，果不其然，父亲的肺部被肋骨刺穿，已经不成样子。

他看着眼前的景象，害怕极了，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。

后来他的母亲知道了这事，一直怨恨他不让他父亲安息，心有郁结，小小风寒拖了半月都没好，夜里悄无声息的去了，那时，他的妻子已经怀孕七个月，他的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。

那时，他已经自暴自弃，每天都在喝酒度日，可是他每天还是会清洗干净，去向菩萨请愿，他那时唯一的希望就是他妻子肚子里的孩子。

那时他的妻子并不开心，大夫说她心里有郁结，怀孕的人心总会不安。可是他当时并没有在意，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。

因为情绪不稳定，他几次出手打了他的妻子，事后他也会后悔，可她从来没有怪过他，还每天安慰他。那时他因为太过颓废，也是他的妻子替她操办了他父母的丧礼，而他每天除了喝酒就是喝酒，心里一直觉得是自己害死了父母。

直到有一天夜里，他忽然听到枕边传来细细的哭声，转过身去发现他的妻子竟然在梦里也是在哭泣。

他忽然惊醒，原来自己忽略她太多，从那时起，他就没有再喝酒，而是一门心思都放在他妻子和他未出生的孩子身上。

但似乎菩萨嫌他不够虔诚，老天跟他开了一连串的玩笑。

孩子出生那天，大出血，产婆说，保不住了，只能保一个。

他当时一下就慌张了，大脑一片空白，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，一直没有说话，不知该做什么选择，这可能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孩子了，他的身体有一个孩子已经是奇迹。

产婆一直在催促，可是他还是不知道怎么选择，恍惚间，房间里传来他妻子的声音，“郎君！”

听到她的声音，他回过神来，直接踹开门进去，管他什么世俗礼仪，他看到了面色苍白躺在汗泊里的妻子，她还是笑着的，只是笑得有些吃力，她此刻已经没有了力气，全靠喝的那碗参汤吊着。

“郎君！”他牵着她的手，笑着说的，“我想给你留下个孩子。”

他不知该作何反应。

产婆一直在催促，保大还是保小，自古以来就是个难题，他的妻子做了这个坏人，替他做了这个决定，他对着产婆说“求求你，替我保住这个孩子！一定要，求求你。”

她从未见过他的妻子如此卑微，她总是大方有礼的。

他沉默了，也许是因为害怕，也许是他心底原本是这么打算的，他被赶出了产房，站在门外大脑一片空白。

很久之后，他听到了婴儿啼哭的声音，不知道为什么，为人父子的喜悦感，他一点儿也没有，心里空落落的，仿佛这天地间只剩他一人了，孑然一身在这世间游荡。

他是个罪人了。

略与菩萨有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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