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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可麻烦了。还是沈家三老爷想出个主意,跟三个和尚商量,出大价钱直接买下崇福寺,改为沈氏家庙,重修庙宇,再塑金身,三个和尚的饮食、僧袍、卧具、燃灯、幡盖等一切用度,均由沈家担负。
三个和尚又不傻,吃斋念佛无非是为了安身立命,那能不答应吗?乌金铁盒理所当然归了沈家,供在宅内后堂之中秘不示人。自从请来乌金铁盒,沈家再没出过乱子,生意更是蒸蒸日上。老哥儿仁坐在一块商量,当初拿了黑脸汉子的一百两金子,始有今日的荣华富贵,吃水不忘挖井人,不管那个黑脸汉子是不是财神爷,咱都得拿他当财神爷供着,给人家分红,拿出一半红利记入"万金账",称为"飞来股",又叫"财神股",将来那个人自己回来也好,他的后人带着七禽掸子找上门来也罢,咱得把生意分给他一半。
商量好之后指天立誓,又请能工巧匠按着那黑脸汉子的模样,造了一尊财神像,供奉在茶庄里。不同于别家的财神爷,或是文财神比干,手捧如意,身穿蟒袍,足蹬金元宝;或是武财神赵玄坛,右手持金鞭、左右托元宝,胯下骑黑虎;沈家供奉的财神爷是粗眉环眼,满脸络腮胡子,骑着黑驴,背着裕裤,腰里插着一长一短两杆烟袋锅子,手持七禽掸子。打从这儿起,"财神股"成了老沈家的家规,后世儿孙代代相传,每年农历七月廿二财神爷过生日,家中上上下下都要喝一碗野菜粥,拜祭财神爷,在苏州城内城外传为美谈。
窦占龙要拿乌金铁盒对付白脸狼,无奈人家沈老太爷不卖,他身上埋了鳖宝,对七禽掸子的来龙去脉一清二楚。当年那个黑脸汉子,也是一个憋宝客,崇福寺中的铁盒只是一件镇物,并非天灵地宝,入不了他的眼目。此人让沈家三兄弟去拿铁盒,实则是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,他偷偷跟着三兄弟来到崇福寺,趁后殿无人看管,以烟袋锅子砸开宝台,从中引出一件邪物,正是铁斑鸠!
憋宝客骑着黑驴脚程快,提早回到草棚,留下一百两金子,连夜北上,瞧见岸边停着一条渔船,在水波中悠来荡去,甲板上卧着几只鸬鹚。憋宝客下驴上船,见一个打鱼的汉子,满身酒气,正在舱里呼呼大睡,过去将他推醒,烦劳他渡自己过江。打鱼的被人扰了好梦,气不打一处来,连连摆手∶"不去不去!"憋宝客掏出一小块银子,打鱼的揉揉惺忪睡眼,模模糊糊看清了银子、眼前顿时一亮,又抬头往江面上看,远处黑得恰似扣着一口大铁锅,风疾浪高不宜行船,便让憋宝客在船上歇歇,等到天亮再走。憋宝客急于赶路,又拿出十两银子,打鱼的动了心思,起身就要拉锚。
憋宝客却跳下船,牵了他那头黑驴上来。打鱼的又不干了∶"风浪太大,我这船太小,渡不了一人一驴。"憋宝客摇了摇头,又掏出十两银子。打鱼的这才心满意足,脸上笑开了花,恭请牵着黑驴的憋宝客上船坐稳,撑开船驶离江岸。
船至江心,水面一片苍茫,天上乌云翻滚,电闪雷鸣,打鱼的再掉头也来不及,只见一道道雷电追着船打,惊得船上鸬鹚四处乱飞。小船左摇右摆,可把打鱼的吓坏了,他倒不担心翻船落水,而是怕遭雷劈,心里头琢磨着,这辈子也没干过什么缺德事啊,该不是渡这一人一驴过江,挣下二十两银子太多了,雷公电母老两口子看不过去了?忙跪在甲板上不住磕头,求爷爷告奶奶,屎尿齐流哆嗪成了一团。
那个憋宝客面沉似水,抽出一杆的烟袋锅子左拨右挡,隔开一道道雷火。然而天雷滚滚,接连不断打下来,憋宝客也招架不住了,他纵身上了黑驴,一抖手中缰绳,黑驴扯着脖子嘶鸣一声,纵身一跃落入江中,再也不见踪影,却掉落了两件物事在打鱼的船上,一柄五颜六色的鸡毛掸子,还有一杆半长不短的烟袋锅子。
不过是一眨眼,雷也止了,云也退了,大江上风平浪静,打鱼的眼见着一人一驴坠入江中,那还有个活吗?打鱼的有眼无珠,觉得烟袋锅子和鸡毛掸子好歹算个物件,扔了怪可惜的,便自己留了下来。
那个打鱼的正是佟老汉的先祖,烟袋锅子和七禽掸子传到佟老汉手中,又被窦占龙用一百一十两银子买走了,他身上埋了鳖宝,对当年那个黑脸大汉的行迹了如指掌,头一次登门拜访沈老太爷之前,也跟人打听过,听说了沈家财神股一事,拿到去苏州城见沈老太爷。当初沈家三兄弟为了良心上过得去,宁愿相信留下金子的憋宝客是财神爷,看哥儿几个太可怜了,显圣助他们一笔横财,对偷盗铁盒之事则讳莫如深。
其实那三个和尚心知肚明,当初偷铁盒的就是这三位,只不过碍于沈家的财势不便说破,本地老百姓也是人尽皆知。老沈家祖上定下家规,每年给财神爷分红,都记在万金账上,统共有多少银子,占多少股份,一个大子儿也错不了。祖训不可违背,无论谁拿着财神爷的七禽掸子来到沈家,必能分走一半生意。
说出去的话,泼出去的水,如果老沈家翻脸不认账,传讲出去信誉扫地,遭人唾弃,生意也得一落千丈,在苏州城没法混了,所以用七禽掸子去换那个铁盒,他没个不答应。至于那根半长不短的玛瑙嘴儿烟袋锅子,恰好跟窦老台留下的长杆烟袋锅子凑成一对,十字插花别在腰间,窦占龙骑着黑驴跟朱二面子取道北上,有了地宝金碾子,加上这个镇宅的乌金铁盒,尽可掀起一场血雨腥风!
第七章窦占龙看戏
正说到窦占龙下江南,他骑着窦老台留下的黑驴,朱二面子骑着那头灰驴,取道直奔口北。咱说着容易,一去一往的路途可不近,窦占龙掐算时日,并不急着赶路,半道上又顺手掘出几窖金银,也耽搁了很久,等他们来到口北,已是转年清明。白脸狼早就猫完冬返回关外了,再来口北又得等到年底。好饭不怕晚,好话不嫌迟,窦占龙正可借此时机,继续谋划报仇之事。
大车店人多眼杂,出来进去不方便,窦占龙为了避人耳目,冒充来做买卖的外地老客,在堡子外十五里的北沟村庄中赁下一处闲房,以前这是家皮货栈,后边挺宽敞,有个用于熟皮子的空场,头几年运送皮货的驼队和老信车改道,找了一条更加近便的弓弦路走这地方人烟渐少,皮货栈也空了下来。选在此落脚,可谓不显山不露水,只不过没伙计伺候着,想吃饭自己开火,想睡觉自己烧炕,两个人到市上置办齐了铺的盖的使的用的一应之物。窦占龙又拿出大把银子,派朱二面子出去打听消息。
口北有钱人多,遍地吃喝玩乐,又仗着天高皇帝远,官私勾结、黑白混淆,自成一方世界,窑姐儿青楼卖笑,地痞为非作歹,赌棍失魂落魄,叫花子横冲直撞。此等鱼龙混杂、蛇入鼠出之地,老实人寸步难行,对朱二面子来说那是如鱼得水、简直跟到了姥姥家似的,他受了半辈子穷,此刻有了钱、自然是翻着跟头打着滚儿地折腾,到处下馆子、嫖堂子、泡戏园子,结交了不少狐朋狗友。可也没白折腾,等他把手中的银子挥霍光了、也摸透了白脸狼的行踪,以往什么时候来口北猫冬,在什么地方落脚,经常去哪个馆子,喜欢逛哪个窑子,跟哪个窑姐儿相好,全打听明白了,一五一十转告给窦占龙。
眼瞅着到了之前约定的时日,窦占龙跟三个山匪碰了头。结拜兄弟重逢,少不了一番嘘寒问暖,不过窦占龙对家遭横祸以及下江南憋宝之事只字未提。言谈之中他观形望气,已知海大刀等人挖出了老山宝,当时没多问,带着三人去到皮货栈,将朱二面子引荐给三个结拜兄弟,又叫他去饭庄子买来整桌的盒子菜,关上门饮酒叙谈。窦占龙先提了碗酒,给三位兄长接风。朱二面子是个自来熟,跟谁他也不见外,陪着四人斟酒布菜。小钉子眉飞色舞地告诉窦占龙∶"咱这次总共刨了两百多斤棒槌,全藏在大独木顶子营子了,等你跟皇商谈妥了价钱,再叫兄弟们背过来。"
海大刀从背筐里掏出一个鹿皮参兜子,里边是个七缠八绕捆着红绳的桦树皮参包,双手捧了交给窦占龙过目∶"老兄弟,你瞅瞅这是啥?上次一别之后,俺们哥儿仨越想越不甘心,回到关东山又找参帮的老把头打听了半天,搭上了三坛烧刀子两捆关东烟,外加祖传下来的一柄鹿角刀,这才得了个显形拿宝的法子,俺们取了棒槌庙神官的骷髅钉,又去了一趟九个顶子,按着你说的地方,将一枚枚骷髅钉砸入山根儿,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逮住了这个宝疙瘩!"
窦占龙接在手中,小心翼翼地打开来,只见海大刀他们挖到的老山宝,比一般的棒槌大出一倍,形似小孩,有胳膊有腿,有手有脚,顶着个有鼻子有眼的脑袋瓜子,已然是成了形的山孩子,若不是拿红绳拴住,一落地就跑了。朱二面子凑了过来,那仅有的一只眼盯住宝棒槌∶"我的老天爷,这么个紧皮细纹的大山货,得值多少银子?"
海大刀满脸得意地说∶"自古至今,在关东山挖出的宝棒槌不少,可没一个比得了这个,说是棒槌祖宗也不为过。我们背棒槌下山的时候,瞧见一队队黄鼠狼子,个个人立而起,两只前爪抱在胸前下拜,只为沾一沾灵气!"
他又对窦占龙说∶"老兄弟,按咱之前合计的,不该把棒槌窑挖绝了,留下山孩子,一年挖个几十斤,年年挖年年有,可这一年你在关内,不知道关外的情形,如今四海动荡,饥荒连年,拎着脑袋进深山刨棒槌的亡命之辈一天比一天多,纸里包不住火,篱笆挡不了风,棒槌窑迟早得让他们找着。那些人过了今天没明天,做事从来不留后路,到时候非得把九个顶子挖成马蜂窝不可,野菜根子都给咱剩不下。再一个呢,上次咱是没少挣,但是年景不好,下暴雨上大冻,深山老林里忍饥挨冻的穷兄弟太多了,有多少银子也不够分,所以俺才拿主意,也甭一年挖一次,一把来个大的,有多少刨多少!"
小钉子附和道∶"老四你瞅见没有?还得说咱大哥仗义,想得周全!"窦占龙从头到尾一声没吭,等他们哥儿几个说完了,才点了点头,缓缓将七杆八金刚放在桌上,从管箩里捏了两搓烟叶子填入烟锅,又不紧不慢地打上火,抽着烟袋锅子说道∶"是一年挖一次,还是一把挖够了,全凭大哥做主,换了是我,我也忍不住。"
海大刀仍怕窦占龙生气∶"棒槌窑是你找着的,少不了有你一份。你说说,咱的宝棒槌拿给八大皇商,能卖到什么价码?"窦占龙反问他∶"白脸狼把持着参帮,关东山里的大小棒槌全得过他的手,八大皇商真敢收咱这个宝疙瘩吗?"海大刀让窦占龙说得一愣∶"这个…这个…"一直没吭声的老索伦插口说∶"老四言之有理,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,一旦让白脸狼知道了,哪里
还有咱兄弟的活路?到头来只怕落个人财两空!"
窦占龙缓缓喷出一口烟,撂下烟袋锅子,扭头问老索伦∶"二哥,你是怎么想的?"老索伦端起酒碗,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,皱着眉头说∶"没挖到宝棒槌也还罢了,挖出来反倒成了勾心债,我琢磨一路了,关东山的天灵地宝非同小可,八大皇商接不住,要么把它献给朝廷,要么……献给白脸狼,换咱一条生路。"
老索伦是哥儿几个里最蔫儿的,从不多说多道,但是城府最深,遇上大事有个决断,等同于海大刀的狗头军师,这个念头他琢磨了一路没敢提,也是窦占龙的话问到这儿了,他才说出口。海大刀听罢沉吟不决,他世代受着皇恩,吃着皇粮,替皇上守边挖棒槌,大小也当过骁骑校,不是走投无路,怎肯落草为寇?有心把宝棒槌献给皇上,受了招安讨个一官半职,奈何朝中奸臣当道,闭塞了圣听,如若给白脸狼献宝,是不是就不用继续躲在深山老林里了?
窦占龙瞧出海大刀动了这心思,当即冷笑一声∶"献宝…嘿嘿…"海大刀莫名其妙∶"老四,你啥意思?"窦占龙抬鞋底子磕灭烟袋锅子,猛地一拍桌子,指着三个山匪的鼻子骂道∶"我窦占龙怎么错翻了眼皮,结下你们这等兄弟?亏你们也是刀头舔血的汉子,白脸狼杀了多少人?你们仁,还有跟着你们亡命山林的一众弟兄,谁家没几口人死在他刀下?你们是傻了?是迷了?还是尿了?竟以为把宝棒槌献给白脸狼,就能保得了命?我告诉你们,他得了宝,照样会把咱们刀刀斩尽刃刃诛绝!谁要献宝谁去,以后别拿我当兄弟,我姓窦的高攀不起,咱大路朝天,各走一边,到死不相往来!"
三个山匪面面相觑,窦占龙在四兄弟中岁数最小,又是做买卖的行商出身,待人接物一向客客气气,对他们三个结拜的兄长更是恭敬有加,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火?不过那一番话也当真说到他们心里去了,老索伦羞愧难当,吭哧瘪肚地无言以对,只得以酒遮脸,一碗碗往下灌。海大刀是当大哥的,棒槌还没卖就闹了个兄弟反目,这是图的什么?忙站起来打圆场∶"老兄弟说的对,在座的有一个是一个,哪个跟白脸狼没仇?不过老二说的也没错,咱兄弟势单力孤斗不过他,白脸狼在关外财势不小,手下鹰犬极众,又有一口宝刀护身,谁近得了他?"小钉子恨恨地说∶"不是刨棒槌的穷哥们儿怕死,真能宰了白脸狼,我头一个舍了这条命,怎奈他的刀太厉害,舍命也是白搭!"老索伦也咬着后槽牙说∶"如若没有那口宝刀,他坟头上的草都一人高了!"
窦占龙环顾众人,觉得火候差不多了∶"我有一条计策,杀得了白脸狼,只要三位兄长肯听我的,咱们一同抽狼筋剥狼皮,吃狼肉饮狼血!"三个山匪受白脸狼欺压多年,个个跟他有血仇,又觉得窦占龙能在深山老林中找到参池子,指点他们挖到宝棒槌,几句话说得口北皇商掏出大把银子,手段见识不比寻常,何况这次来口北,窦占龙的眼神与去年大不一样,细看仿若变了个人,他既然敢这么说,可见真有成竹在胸,有他做谋将,说不定大事可期。
海大刀当即从靴勒子里拔出短刀,用力戳在桌子上,高声说道∶"杀得了白脸狼,我等舍命奉陪!"小钉子和老索伦齐声称是。窦占龙说∶"三位兄长,要杀白脸狼,我得找你们借这个山孩子。"海大刀说∶"啥借不借的、宝棒槌本来就有你一份,你尽管拿去!"窦占龙说了声"好",裹上宝棒槌揣入裕裤。由他挑头,哥儿四个再加上朱二面子,在大车店里喝了血酒,焚香立誓,要合伙诛杀白脸狼。
白脸狼得年底下才到,窦占龙只恐走漏了风声,让海大刀等人少安毋躁,谋事在人,成事在天,杀白脸狼之前,先派人去一趟关东山,聚拢跟白脸狼有死仇的山匪,各带利刃,背着那两百多斤棒槌下山,躲在城外的皮货栈中,我不叫你们,谁也别出门,饿了吃渴了喝,使多少银钱我顶着,只管把刀磨快了,等着下手的机会!
几个人商量妥了,留下三个山匪养精蓄锐,窦占龙则带着朱二面子,整天在口北各个酒楼茶馆妓院踩盘子,蜇摸适合下手的地方。朱二面子跟着窦占龙得吃得喝,一门心思找补前半辈子缺的嘴,又见他可以观气掘藏,蓓裤中的银两取之不尽用之不竭,自是尽心竭力鞍前马后地伺候他。
且说有一天,窦占龙和朱二面子在馆子里吃晌午饭,忽耳听得楼梯之上脚步急促,噔噔噔跑上来一个人,径直来到他们近前,伸手递上一张帖子,说请窦爷去看戏。跑腿子的拿钱办事,说不清来龙去脉,那也只是一张戏帖,没写是谁送的。窦占龙暗暗称奇∶"我在口北隐姓埋名,凡事只让朱二面子出去抛头露面,谁会指名道姓请我看戏?"仗着有裕链中的天灵地宝护身,那个乌金铁盒也是件镇物,没他不敢闯的地方,当即带着朱二面子前去一探究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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